薛涌

　　美国的教育理念和中国不同，体育在教育中占有核心地位。前文提及，“穷养”和“富养”，所强调的体育项目不同。其中，划艇和游泳都属于中高产阶层的项目，和城市中心贫民的孩子甚有距离。

　　划艇作为精英运动，是比较好理解的：划艇需要广阔的水面、昂贵的设施。城市中心的穷孩子很难有机会接触。但是，游泳作为贵族运动则比较费解。毕竟，游泳池在发达国家属于平民设施。为什么穷人不游泳呢?

　　可见，这里的问题不能仅仅用经济条件来解释，还有重要的文化根源。不久前，在伦敦奥运会还没结束时，美国黑人作家MarthaSouthgate在《纽约时报》上发表了一篇文章，讨论黑人游泳的社会背景，很值得一读。

　　在伦敦奥运会上，游泳还是美国最具主宰优势的项目。但美国游泳队只有两名黑人运动员。一位是拿了男子50米自由泳和4×100自由泳接力银牌的CullenJones，一位是LiaNeal，女子4×100自由泳接力的铜牌得主。这样的成绩，在全明星般的美国游泳队里几乎无足轻重。这和黑人运动员在不少项目中的主宰地位形成了鲜明对照。

　　黑人缺乏游泳天才，这是由来已久的成见，而且似乎已经被一系列世界大赛所证实。MarthaSouthgate则言简意赅地指出，这一成见，是被几百年血淋淋的历史所塑造的。根据她的解释，西非的黑奴当初是会游泳的。他们在沿海地区被贩运，最终跨过大西洋到达美洲。游泳使他们多了一样逃跑的技能。奴隶主们想方设法使他们丧失这样的技艺，黑人不游泳自那时起就成为传统。后来在美国的种族隔离制度下，海滩、游泳池显然是肤色暴露最厉害的地方。白人想尽种种办法不让黑人去游泳，甚至有汽车旅店白人老板往黑人游泳池里倒硫酸的恶行。

　　一系列研究揭示，黑人不仅游泳机会少，自身也把主流社会的偏见内化于心。根据2010年美国游泳基金会和孟菲斯大学的一项调查，美国70%的黑人孩子不会游泳。疾病防治与控制中心的报告说，5到14岁的黑人孩子淹死的比率是同龄白人孩子的三倍。会不会游泳，社会经济地位当然是个重要因素，毕竟游泳需要设施。但美国社区的游泳池遍地都是，穷人并非没有机会。比如波士顿的一些俱乐部，主要为黑人和拉美裔孩子服务，要求所有会员必须学习游泳，而且游泳课是免费的。即使如此，许多家长就是不敢让自己的孩子下水。美国游泳基金会的报告中有明确的结论：对于低收入家庭而言，心理恐惧比起财政能力来，是阻碍孩子学习游泳的更大障碍。

　　在伦敦奥运会摘得两银的黑人选手CullenJones本人就是个生动的例子。他五岁时差点淹死，此后父母才把他送进游泳班，没想到一下子游到了奥运会。他还记得有家庭成员对他这样说：“你懂吗?黑人是不游泳的!”

　　到了二十世纪，黑人迅速在拳击、田径等项目中崛起。如今，黑人的运动才能，已经成为美国体育的主旋律。最近几十年，随着全球化的进程，东非的长跑选手、加勒比地区的短跑选手、非洲的足球运动员等等，又如旋风般地席卷体坛。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，就是跨国公司和广告赞助商渗透到这些地区，教练们也接踵而至，有前途的苗子得到及时启蒙。而这些地区的穷孩子也越来越把体育当作脱贫致富的进身之阶，在奥运会的成功也使他们成为国家英雄。

　　不过，黑人最早崭露头角的体育项目，大多与特殊的生活环境有关，比如下层社会动不动就“约架”，自然造就了拳击手;肯尼亚儿童每天跑十几公里上学，这也成全了他们的长跑才能。至于篮球等等，也是费用很低的运动。其实仔细看看就知道，黑人不仅很少有游泳选手，在滑冰、铁人三项、自行车、划艇等项目中，都缺乏作为。这是其生活和文化形态所规约的。不过，随着黑人中产阶级的崛起，这一现象正在渐渐扭转。

　　(本系列评论到此为止)

　　(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