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都深读·第四十六期

　　失忆少女 十年回家路

　　闽南网(微博)6月9日讯 17岁那年，为了一份所谓工资更高的工作，她和一名服装厂女工友，被人从石狮骗到上海，落入魔窟。

　　“被关进破旧的房子，一个戴着头盔的女人看着，稍不听话就有男人进来打……被打得全身都是伤，曾有次右脸被打变形……”

　　长达一年的非人遭遇后，她侥幸逃脱，在接二连三的好心人帮助下，她逃回石狮住进医院养伤，可想要找家人时才发现，已经忘记了家在哪，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名字也忘了。因脑部受创，她失忆了。

　　龙岩少女王凤英没有想到，在她失踪、失忆的日子里，母亲黄招娣打工、卖血、举债，筹路费、筹“赎金”，走了全国多个地方寻找她的踪迹，一找就是10年。

　　苦寻的母亲，失忆的女儿，她们是如何重逢的?石狮凤里派出所民警一次意外的介入，最终促成了这个失散十年家庭大团圆。近日，海都记者冒雨驱车，从石狮一路赶往龙岩上杭县，探访王凤英十年回家路。

　　被拐少女逃出后失忆

　　连日大雨，汀江上涨，洪水滚滚。5月23日清晨，海都记者冒雨驱车，过泥泞、走峭壁，进入“汀水入杭第一乡”——龙岩上杭县官庄畲族乡，中午时分来到一个偏僻的小村。

　　这是一个古朴的村庄，村里不少人靠水稻和烤烟为生。王凤英的家位于村口，是一座一层楼高的水泥砖房，她的母亲黄招娣出门将我们迎进家中，这时，她正在厨房里洗碗。

　　一袭黄色裙子，头发指甲都精心修过，和其他农村女孩比起来，她显得时髦很多。初次见到海都记者，她露出了腼腆的笑容，招呼记者坐下。

　　今年4月底，离开石狮回到阔别10余年的家，她的出现让小村炸开了锅，很多村民奔走相告，亲戚、同学不断奔来相见，甚至还有邻乡群众专程赶来，只为打听有无自己失联多年女儿的消息。

　　那种日子不敢再想

　　2004年8月份，因交不起学费，15岁的王凤英刚读完初二就跟妈妈说：“没钱我不读了，我出去打工。”在老乡的帮忙下，她到石狮一家服装厂当学徒。

　　在母亲的记忆中，女儿乖巧懂事，时常通过公用电话与她联系，2005年春节，她还用积攒下的工资为母亲买了新衣服。

　　“后来听女儿说，想换一个工资更高的工作，担心她社会阅历不够，我还特意叮嘱她不要被骗，哪想到女儿从此失去了音讯。”直到2006年春节，见女儿还没有回家过年，黄招娣着急了。

　　节后，黄招娣带着儿子王隆煌赶到石狮，先向石狮市公安局灵秀派出所报警，后又根据女儿留下的工作地址开始寻找。他们在石狮长途汽车站附近，租住了一间旧房子，并以此为据点，带着女儿16岁时照的一寸黑白照，走街串巷开始寻找。

　　“为了节省开支，都是步行，渴了就喝路边的自来水，累了就在路边打一下盹;早餐一个馒头，午饭一碗两块钱的面条，晚上吃泡面经常吃不饱;因为吃得少，经常饿肚子，我还晕倒在路上过。”

　　听着母亲的讲述，坐在对面的王凤英一脸茫然，那一年，母亲36岁，她17岁。

　　在王凤英的记忆中，为了找份工资更高的工作，她跟着一名服装厂女工友去了上海，结果被人骗到一个地方关了起来，“屋子很破很旧，我们一共有3个女孩，一个戴着头盔的女人看守着，不听话就有男人进来打，如果逃跑被抓，会招来变本加厉的踢打”。

　　说到这里，王凤英双手捂着头，情不自禁哭了起来，“才17岁，那种日子不敢再想，想起来就害怕”。

　　接二连三的好心人

　　“因为我比较聪明，被打的概率会低些，但还是全身都是伤，曾有次右脸被打变形。”王凤英回忆，她在“非人的地方”呆了一年多，后来终于等来机会逃跑。“一次，上面来了‘领导’，有人带我去见，我借口去厕所逃了出来。”

　　那是一个下雨的晚上，王凤英还记得“跑得好快好快”，当时的她已经被打得有点神志不清，不知身在上海何地。

　　石狮市公安局凤里派出所民警黄文敬事后调查时得知，她曾向上海警方报警，但因无法找到具体地点，当地警方根本无法调查，“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，上海那段被骗经历，她也不愿多讲”。

　　身无分文的王凤英，在好心人资助下，从上海逃回石狮，而在石狮苦寻王凤英3个多月无果的母亲，已经回了老家。侥幸逃脱的王凤英，在石狮接连遇上好心人。因无家可归在街上彷徨，有位好心的中年男子，见她身上满是伤痕，便将她送到石狮华侨医院，并一次性支付了8000多元的住院费。

　　住院的时候，王凤英开始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，却怎么也想起家在哪，父母亲是谁，甚至自己的名字也记不清。医院的诊断显示，因脑部损伤，她失去了部分记忆。

　　“两个月后出院，我不知要往何处去，身上只剩下100块钱，我想记起家人，可一想头就疼。”因为没有身份证，也找不到工作，无家可归的她天天吃面包、馒头，睡在公园里。

　　一对回收废品的夫妇路过公园，遇见了她，看她一副在外漂泊的模样，便问她怎么不回家。听了她讲述的遭遇，这对夫妇说：“我们没有女儿，你跟我们回家吧，虽然条件不好，但还有点积蓄，可以送你去学点手艺。”

　　王凤英记得，这对夫妇姓耿，60多岁，住在石狮长途汽车站附近，当时，她连自己姓名都不知道，看到他们很慈祥，就跟他们回去了。这对夫妇还给她取了“耿菲”这个名字，并把她送到私人美发学校学习。在这个好心人的家中呆了一年左右的时间，王凤英开始独自在外打工，每月寄钱给这对夫妇。

　　“大约在2009年夏天，他们不知去向，失去了联系。”王凤英至今依然担忧好心夫妇的处境，“不知是生是死”。

　　离女儿最近的一次

　　而在石狮寻女无果后，黄招娣回到家乡，开始种烟赚钱，筹集下一次出发的路费。曾有人劝她“找不到，不要找了”，“我也这么想过，曾想着放下，但真放下又做不到”。每当什么消息传来到，她带着女儿的黑白相片背着行囊又出门了。

　　2008年4月初，黄招娣来到福州当保姆，边打工边寻女儿。一天，她接到公公王灿福的电话，邻村有个跟女儿年纪相仿的女孩被人拐骗至辽宁，经家人努力，4年后又重新回到村里的家。这个女孩还带回消息说，和她一起被关起来的人有一个姓王的，身高、年龄跟她女儿有点像。

　　这是黄招娣觉得离女儿最近的一次。她向东家请了15天长假，东家知道她要寻女，还借了她3000元。“担心带回女儿需要赎金，我还从亲朋那筹借了1.7万余元。”黄招娣讲到这里，坐在一旁的公公王灿福，激动得用蹩脚的普通话说，儿媳为了筹钱找孙女，还卖过血。

　　带着卖血和借来的钱，黄招娣和叔叔、叔公三人一起搭火车北上辽宁，颠簸四天四夜后到达辽宁，寻找了近10天却无功而返。事后得知，同村女孩给的地址根本不存在。回忆起寻女的遭遇，黄招娣几次落下眼泪，这些年来，她还去过上海、江苏、天津，但每次满怀希望过去都失望而归。

　　为了找妹妹，哥哥王隆煌也从广东辞职，来到石狮，一边工作一边寻找。有一次，他与王凤英差点在街上邂逅，他坐在摩的上，经过石狮市八七路一个三岔口，“看到一个女孩很像我妹妹”，他让摩的师傅停车，但跑到三岔口时，女孩消失在人群中，不知去向。不善言谈的王隆煌，对这场景印象深刻。

　　离别十年意外团圆

　　2014年母亲节，王凤英在微信里写道：“祝福天下每一位慈祥的美丽妈妈们母亲节快乐，身体健康，永远年轻漂亮……懂事以来心中总有太多的话想对妈妈讲，也许是因为妈妈长期不在身边吧!我想对爸爸妈妈说：女儿好想你们……”

　　王凤英当时没有料到，有一天，日思夜想的妈妈，会突然出现在面前，甚至根本没有听懂她在说什么，只是看见她的第一眼，就确定，她就是妈妈。

　　今年的母亲节，她已经可以在家里，陪着母亲一起度过，为她做一餐饭，帮她洗一堆衣服。

　　民警发现隐情

　　和好心的拾荒夫妇失去联系后，王凤英换了几份工作，最终在石狮、晋江的夜场站稳了脚跟。

　　昼伏夜出的王凤英，从酒店接线、订台慢慢做起，后来做到了酒吧的主管，但她说常常感到孤独。“我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孤儿。”她也曾想过寻找家人，但因为失忆，只能放弃。

　　王凤英称，2015年3月，经朋友介绍，她认识邱某化(外号“花花”)，并在她的鼓动下吸食冰毒，希望通过毒品缓解不快的心情。4月16日下午1时许，王凤英又应邀来到花花的住处吸毒，被石狮警方抓获，在近两个月时间里，她已先后“溜冰”5次。

　　石狮公安局凤里派出所民警黄文敬发现，王凤英在警车里一言不发、只是闷头抽泣。“一般吸毒女被抓时，都觉得无所谓，她有点不一样。”黄文敬说，“每当提及她有关家人的事，她都有种想哭但又没哭出来的委屈”。

　　凭着职业的敏感，黄文敬觉得当中必有隐情，在派出所里，他给她倒了杯热水，耐心地安慰和劝说，终于让王凤英开了口。得知她的遭遇后，黄文敬决定帮她寻亲。

　　只是，王凤英没有身份证，不记得真实姓名，她告诉民警，在梦里经常有人叫她凤英，她只记得老家大概在龙岩。“她用的银行卡都是别人的，事后查到，她连自己亲生父亲的名字都记错。”

　　根据仅有的线索，黄文敬查到在龙岩上杭县有一个叫王凤英的人，家里已报失踪。4月16日晚10时许，他与黄招娣取得联系，告知其女儿已经找到。

　　第一眼认出妈妈

　　民警黄文敬在电话那头说的喜讯，让黄招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，她担心这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诈骗电话。寻女十年间，王家人通过举债也新建了一层高的水泥砖房，“所有的积蓄基本都用在寻找女儿，房子没办法继续加盖”，虽然搬了新家，但唯独家里的固定电话一直没变，“只为等待女儿打来电话”，但女儿的消息不多，倒是接到过不少诈骗电话。

　　一夜未眠，为了证实消息的真实性，次日上午7点多，她早早地来到当地的官庄派出所。“当时接待民警说，电脑系统还查不到”，黄招娣后来又委托多名在外地当警察的亲戚帮忙核实。很快，确认人已找到的消息接踵而至，她赶紧动身赶往石狮。

　　在母亲赶往石狮的途中，王凤英因吸毒被行政拘留5天，已被关进石狮拘留所。4月19日晚上，王凤英被叫了出去，以为是被叫去打扫卫生，却意外听到了黄警官带来的好消息。“当时还没反应过来，没想到自己也是有家的”，王凤英说，因头受过伤，自从失去部分失忆以后，好多年都没有家的感觉了，“以为没有家了”。

　　回去入睡后，王凤英做了个梦。梦中，她看到了妈妈的影子，但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，“直到哭醒还一直喊着妈妈”。

　　4月20日，石狮拘留所会见室，隔着玻璃窗，母女俩相隔十年终于相见。

　　“看见她的那一刹那，我就确定，女儿就在自己眼前”，她拿起电话，用客家话说了很多。女儿也有同感，“我并没有听懂她说什么，只是看见她的第一眼，就确定，她就是我的妈妈”。母女俩就这样隔着玻璃窗哭，彼此不知在说些什么。第二天，王凤英跟随家人，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。

　　害怕再失去

　　看着身份证上的名字，王凤英说，“有点不习惯”，这是她回家后补办的身份证，回家以后，不习惯的还有很多：陆续前来的亲朋们，王凤英几乎都认不得了，甚至大她3岁的哥哥，也感觉陌生，“一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，还有一点印象”。村里村民都说客家方言，而她只会普通话和闽南语。

　　在家里，王凤英学会了煮菜烧饭，黄招娣手不灵便的时候，她还帮忙洗衣服。这一个月来的家庭生活，“虽然有点不习惯，但找到了爸妈，什么都值了，有家是最温暖的”。

　　5月23日下午，王凤英带着海都记者到了她曾经居住过的老房子。看到记者一行到访，老房子的邻居、发小也赶了过来，谈起失踪十年的小伙伴终于回来了，王凤英的发小王晶晶显得有点兴奋，她说，一听说王凤英要回来时，很高兴，打了好几个电话，询问什么时候回来，和几个伙伴说到这事，好几个人都高兴得哭了。

　　面对回家后的许多不习惯，王凤英选择在微信里吐槽，“因对小时候没有太多记忆，对妈妈有种生疏的感觉，而妈妈也不是很了解我，我很想出去上班”。而怕再失去女儿的黄招娣，又不轻易放她出去。“让我很困扰和揪心，不知道该如何去商量，缺失十年的母爱，妈妈在弥补，我也在融入。”

　　去年10月份，通过微信认识的男友，王凤英觉得“两人挺聊得来，他是一个暖男”。因在夜场工作，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，也有不少追求者。但男友的简单，却让她情有独钟，“他不抽烟不喝酒”。因为在夜场上班很累，男友的嘘寒问暖，也让她极为感动，“每天早中晚，都会送饭过来”。因此，尽管男友在工厂打工，工资也没自己高，还比自己小三岁，但王凤英却丝毫不在意。今年过年，男友还带着王凤英回到了漳州老家，“感受到了家的温暖”。

　　可对于自己的爱情，母亲有不同的看法，黄招娣觉得女儿出去太多年，害怕再失去女儿，想把她带在身边，希望就近找个女婿。而为了这份爱情，王凤英辞去夜场8000多元的工作，在石狮一家饰品店工作，每月2800元，虽然工资不高，但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。

　　“不管在哪里，我都会好好孝顺父母，男友在漳州，相距也不是很远，我当然希望妈妈能尊重我的选择，相信我以后会过得幸福。”(海都记者 李昌乾 简伟雄 通讯员 蔡进益 颜彬彬 编辑 陈世国 视觉 肖美瑞 叶炎平)

　　(感谢石狮市公安局凤里派出所为采访提供帮助，愿天下失散家庭早日团圆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