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映叶宇楠文/图

　　黛瓦粉墙，是我国传统建筑的基调，如今被钢筋水泥构筑的新式住宅所取代。幸而复古之风与庙宇之盛，为青瓦保留了一片生存空间。于是，当年因制瓦而盛极一时的罗源县港头村，仍有一群瓦匠在逼仄斑驳的古窑中烧泥成瓦，也让乡愁不至于湮灭

　　百年瓦窑中

　　烟火故事依然

　　“满面尘灰烟火色，两鬓苍苍十指黑”，这本是形容卖炭翁的诗句，却在笔者见到制瓦匠时涌现脑海。64岁的倪德胜，借着窑顶圆孔漏下的光，在逼仄的古窑洞里不停忙碌，一身灰黑而浑然不顾。

　　“我这口窑是祖上传下来的，至少有百年历史。”倪德胜说起自家的瓦窑，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分自豪。窑洞靠山而建，呈圆形碉堡状，外壁石头垒成，内壁砖土结构。内部面积不过七八平方米，高5米左右，瓦坯已经叠了半窑，此时窑里3个工人加上笔者，几乎挪不开身了。

　　摸着粗糙的窑壁，烟与火写就的历史赫然眼前，每一处坑洞都是一个故事，从繁华到没落。

　　“我们港头村自古制瓦出了名。以前县国营建材厂的瓦匠都来自港头村，他们在县城上班，真可以说风光无限。村里的瓦窑也没闲着，常常这口熄了火、那口又冒烟……如今只剩5口了。”倪德胜感慨地说。

　　他自嘲是现有瓦匠中最年长、最“顽固”的：“从小在爷爷的瓦厂里玩泥巴长大，16岁就是出名的瓦匠，你说我对瓦的感情有多深?”

　　有资深匠人才有优质的瓦

　　窑洞内外是最原始的土路，遍地石子、泥泞，可是倪德胜和工人们清一色打着赤脚。“脚掌粗着呢，这样干活更方便，爬高爬低更利索。”老人说着，一跃而上刚搭起的木梯，向窑顶最高处堆叠瓦坯，清瘦的身体挺直如钢板。

　　这样爬高的活儿为啥不让年轻伙计干?他们都笑了：“谁都干不了，这叠瓦坯是极讲究的技术活。”

　　原来，运坯、搬入、传递、叠坯四道工序由4人分工，却不是随意进行，而要尽量做到“平移”——将瓦坯由窑外向窑内同顺序、同方向搬送叠起，以确保叠得齐整、严丝合缝，这就要求每一步都必须有序。

　　近两层楼高的圆形窑洞，要沿着弧形墙面叠满数道瓦坯墙，其间又要有间隔，确保火苗能关顾到每一片瓦坯而不至于“夹生”，同时还要做到不倾不倒、火候恰好，这才是他家瓦窑上百年的生存之道。

　　“宁德周宁等地都向我们订购，前两年还有台湾人来买。福州于山风景区改建，用的也是我们的瓦……没有过硬的质量，销路能这么广吗?”

　　说话间，倪德胜低头从工人手

　　中接过10多斤重的瓦坯，双手高举过头叠在窑顶处，那样俯仰自如、举重若轻。衬着圆形的通光孔射进的光线，仰望木梯上的倪德胜，竟似一位手摘星辰、臂揽明月的高人。

　　活儿累赚得少瓦匠后继无人

　　“我们每窑只能烧7万片，常常供不应求。烧制时间是绝对不能省的，只好加快装窑速度，但至少也得三四天装满一窑。”倪德胜点根烟权当休息，这才抽空多聊两句，“当初黄牛踩泥、手工压模的制坯方法的确质量更好，可跟不上时代了。如今瓦坯制作机械化，效率才提高许多倍。”

　　吐一口烟圈，倪德胜的脸在漾开的烟雾里模糊，他幽幽地说：“可效率高了还是没人做，因为太辛苦，赚的又太少。”

　　他指着板车上的瓦坯说，每车运8叠，每叠15公斤左右，几个小伙子愿意拉?围着围兜、赤膊赤脚，不停搬瓦进黑黑的窑，哪个年轻人肯做?一年烧6窑，却只赚四五万元，不如打零工!

　　最苦的要数烧制阶段。装窑完毕，用砖头将窑口封堵只留添柴口。先小火烧7天，再大火烧5天，“大小”之别只在于是否夜里也要持续加柴。

　　尤其在酷暑天，5天24小时连续烧火，在高温天气与旺烧的柴火双重夹击下，添柴人所忍受的煎熬可想而知。

　　“每人轮班6小时，添一把柴就得离开洞门透口气，觉得眉毛都要烧着了。”工人谢仁伦憨笑着说，倪师傅最辛苦，没轮到当班他也来，见他们累了，就搭把手。

　　旁边的小屋是临时休息间。狭小阴暗的空间里仅够摆一张小床，还有一套雨具用于预防突降大雨。“烧瓦时无论如何不能停火，否则前功尽弃。”

　　除了辛苦，这个行当还遇到了

　　新的问题，由于制瓦需要挖土以及烧柴，被认为不利于环境保护。

　　对此，倪德胜解释说：“我们向房地产工地买泥做原料，其实处理了他们的地基废土;向工地买废木块当柴火，也是清除建筑垃圾。我们不挖良田、不生毒烟，努力做环保，希望能有生存之地。”

　　倪德胜感叹，即便自己再顽固地坚守，也无法改变后继无人的现状。

　　“这口烧了百年的瓦窑，或许要从我的手里，就此熄火了……”倪德胜沟壑丛生的脸上，写满茫然和无奈。